解码语言中的时间：我们如何表达过去、现在与未来

本文将考察七种案例语言（英语、西班牙语、汉语普通话、俄语、印地语、阿拉伯语和匈牙利语），以展示这些不同的系统。我们将比较它们的典型解决方案，并探讨儿童和第二语言学习者首先习得的是什么——从而确定在一种外语中成功驾驭时间所需的最简工具包。

为什么时间在语言学中如此重要

表达时间性——即时间的概念——既是一项认知挑战，也是一项语言挑战。为了让说话者和听话者理解事件发生的时间，他们需要一个共享的概念框架。语言提供了一个复杂的工具包来构建这个框架，它综合运用了多种协同工作的元素：动词形式、助动词、助词、时间副词，甚至语调（韵律）。

不同的语言以不同的方式在这些工具之间“分担任务”。在某些语言中，过去/现在/将来的区别在动词本身上就有明确的标记（形态时态）。在另一些语言中，焦点在于体——即事件的内部结构（例如，事件是正在进行还是已经完成）。在许多语言中，时间的表达与情态（说话者的态度，如意图或条件）和证据性（标记信息来源）密不可分。

关键概念：简明术语表

要理解语言如何处理时间，掌握几个关键术语至关重要。

• 时态 (Tense)： 动词形式的语法功能，用于将事件相对于说话时刻定位在时间中（如过去、现在、将来）。它是基本的“时间轴”工具。
• 体 (Aspect)： 指事件的内部时间结构，如同通过相机镜头观察。它描述一个事件是正在进行、已完成、瞬间发生还是重复发生。
• 语气 / 情态 (Mood / Modality)： 表明说话者的态度或陈述的现实状态（例如，陈述式用于事实，虚拟式用于愿望/假设，祈使式用于命令）。这与时间密切相关，特别是对于将来或非现实的事件。
• 时间状语 (Temporal Adverbial)： 用来明确时间的词或短语（例如，今天、昨天、两小时后、去年）。它们是通用的定位工具，独立于语言的语法系统。
• 证据性 (Evidentiality)： 对说话者信息来源的语法标记（例如，是亲眼所见、从他人处听说，还是推断出来的）。在许多语言中，该系统与过去时形式交织在一起。

时间性案例研究

1. 英语 (English)

• 核心策略： 英语有形态上的过去时（如 walk → walked），但没有专门的将来时屈折变化。将来时通过辅助结构（如 will 或 be going to）迂回表达。该系统的真正力量在于其对“体”的运用。
• 体： 进行体（be + -ing）强调正在进行的过程，而完成体（have + 过去分词）则表示完成或事件与现在的关联。
• 对语言学习者而言： 主要挑战是理解简单形式与各种体形式之间的功能差异（例如，I read vs. I was reading vs. I have read）。
• 示例：
  • She walks to school. （她走路上学。——一个普遍、习惯性的动作。）
  • She walked yesterday. （她昨天走路了。——简单过去时。）
  • She will walk tomorrow. （她明天会走路。——将来时。）

2. 西班牙语 (Español)

• 核心策略： 一种高度形态化的语言，拥有丰富的动词变位系统。它著名地区分了两种主要的过去时：用于已完成的点状事件的简单过去时（pretérito）和用于持续或描述性过去动作的未完成过去时（imperfecto）。将来时也有专门的屈折变化标记。
• 体和语气： 虚拟式语气对将来或不确定事件的表达有很大影响。进行体通常用迂回结构（estar + gerundio）来表达。
• 对语言学习者而言： 掌握简单过去时和未完成过去时之间的区别是学习西班牙语的基石，因为这是构建叙事的关键。
• 示例：
  • Ella caminó ayer. （她昨天走路了。——一个已完成的事件。）
  • Ella caminaba cuando sonó el teléfono. （电话响时，她正在走路。——背景动作。）
  • Ella caminará mañana. （她明天会走路。——形态将来时。）

3. 汉语普通话 (普通话 / Pǔtōnghuà)

• 核心策略： 一种分析语，动词没有时态屈折变化。时间关系主要通过体标记助词、情态动词和时间副词来表达。
• 体标记助词： 最重要的是了 (le)，表示完成或新情况的出现；过 (guo)，表示过去的经历；以及着 (zhe)，标记持续的状态。
• 对语言学习者而言： 学习者无需进行动词变位，但必须掌握助词和语境的使用。“了”的正确使用是流利交流的基础。
• 示例：
  • Tā zǒu le. (他走了。) – （已完成的动作。）
  • Tā qùguo Běijīng. (他去过北京。) – （经历。）
  • Tā míngtiān qù. (他明天去。) – （由副词标记将来。）

4. 俄语 (Русский язык)

• 核心策略： 一种重体的语言。几乎每个动词都以未完成体（进行中/重复）和完成体（已完成/单次）的配对形式存在。在两者之间进行选择是基础。俄语只有一种过去时形式（根据性别和数变化），而将来时的构成则取决于动词的体。
• 对语言学习者而言： 学习俄语语法的核心任务是理解和内化这些体配对。该系统处理了许多在英语中由简单式与进行式、或在匈牙利语中由动词前缀所作出的区别。
• 示例：
  • Она читала книгу. (Ona chitala knigu.) – 她在读这本书（未完成体，过程）。
  • Она прочитала книгу. (Ona prochitala knigu.) – 她读完/看完了这本书（完成体，已完成）。
  • Она будет читать завтра. (Ona budet chitat' zavtra.) – 她明天会读书（未完成体将来时）。

5. 印地语 (हिन्दी)

• 核心策略： 印地语的时体系统很复杂，依赖于动词分词和助动词的组合。动作的完成或持续由分词形式标记，而其时间位置则由助动词 honā（“是”）的相应形式标记。
• 体： 对已完成（完成体）和未完成/习惯性（未完成体）的动作有根本的区分。过去时及物动词句子通常使用作格结构，这会影响主语和宾语的语法标记。
• 对语言学习者而言： 学习者必须理解分词的构成系统以及它们如何与助动词结合形成复合动词。
• 示例：
  • Vah cal rahā hai. (वह चल रहा है।) – 他正在走。（现在进行时。）
  • Vah calā. (वह चला।) – 他走了。（简单过去时/完成体。）
  • Vah calegā. (वह चलेगा。) – 他会走。（简单将来时。）

6. 阿拉伯语 (Modern Standard Arabic)

• 核心策略： 该系统传统上基于两种主要的动词形式：完成体 (fiʿl māḍī)，通常表示过去已完成的动作；和未完成体 (fiʿl muḍāriʿ)，通常表示未完成或现在的动作。
• 将来时和语气： 将来时通过在未完成体形式前添加前缀 sa-（近期将来）或单词 sawfa（远期将来）来构成。muḍāriʿ 也可以采用不同的语气（如虚拟式、祈使式），这会影响其时间和情态的解释。
• 对语言学习者而言： 理解 māḍī 和 muḍāriʿ 之间的区别是阿拉伯语语法的基础。一旦掌握了词根-词形构词法，该系统就显得很有逻辑性。
• 示例：
  • hiya tamshī (هي تمشي) – 她走路。（未完成体/现在时。）
  • hiya mashat (هي مشت) – 她走了。（完成体/过去时。）
  • **sa-tamshī (ستمشي) – 她将会走。（将来时。）

7. 匈牙利语 (Magyar)

• 核心策略： 具有形态标记的现在时和过去时。将来时最常用现在时形式加上时间副词来表达，或者使用助动词 fog + 不定式。
• 体的工具： 虽然它缺乏俄语那样系统的体配对，但匈牙利语的动词前缀（例如，olvas “读” vs. elolvas “读完”）在标记完成性方面起着非常相似的作用。
• 对语言学习者而言： 正确使用动词前缀是表达动作完成或进行状态的关键，它增加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意义层面。
• 示例：
  • Ő sétál. （他/她走路/正在走路。）
  • Ő sétált tegnap. （他/她昨天走路了。）
  • Ő holnap sétál. / Ő holnap fog sétálni. （他/她明天会走路。）

跨语言模式：类型学总结

• 两大主要策略： 广义上讲，语言要么是重时态的（如西班牙语），即动词屈折变化标记时间；要么是重体的（如汉语），即时间副词和事件结构占主导地位。大多数语言混合使用这两种策略。
• 体的首要性： 在许多语言中，尤其是在叙事中，体的信息（已完成 vs. 进行中）通常比严格的过去/现在/将来分类更为关键。
• 通往未来的路径： 将来时的语法标记通常由最初具有其他含义的助动词演变而来，例如意图（will）、移动（be going to）或义务。
• 时间与证据性： 在众多语言中，描述过去事件可能涉及证据性，要求说话者标记其知识的来源。

学习过程：我们首先习得什么

儿童语言习得

儿童不会一次性学会整个时间系统。他们表达时间的能力是分阶段发展的：

1. 他们首先掌握能够将他们定位在此时此地的指示性时间词：现在、马上、昨天。
2. 最先出现的动词形式通常是现在时或最简单的过去时形式。
3. 体的区别（例如，eating vs. ate）出现得相对较早，因为它们对应于事件中具体可感的差异。
4. 更复杂的时间关系（例如，条件式过去时、将来完成时）和细微的情态差别则在后期习得。

学习者生存工具包

作为一名语言学习者，你不需要掌握每一种时态才能有效沟通。这个最简工具包通常足以让你入门：

1. 核心时间副词： 现在、昨天、今天、明天、稍后、以前。
2. 一种简单现在时和一种简单过去时形式： 如果目标语言使用形态时态，这两种形式就足以进行基本的故事讲述。
3. 一种表达将来的方式： 这可能是一个助动词，如 will，或者仅仅是现在时与将来时间副词的结合。
4. 一个基本的体工具： 一种区分过程和已完成动作的方法（例如，英语的 -ing 形式，匈牙利语的动词前缀）。
5. 基本的连接词： 首先、然后、当……的时候。

世界各地的“我正在读书”

下表展示了我们的案例语言如何表达在不同时间阅读书籍这个简单的行为。

（注：在俄语和印地语中，动词形式会根据说话者的性别而变化。此处显示的是阳性形式，括号内为俄语过去时的阴性形式。）

结语

表达时间并非一种通用的机制；各种语言对形态、体、情态和语境的侧重各不相同。对于语言学习者来说，最有效的方法是超越背诵时态表，努力去理解目标语言系统的内在逻辑。通过关注一门语言如何构建事件（体）以及如何将它们置于语境中（副词），“过去、现在和将来”背后真正的交际意义才会变得清晰。